我是最会思念的人（1 / 2）

我是最会思念的人。

小时候为这个没少挨打。对我小时候来说，幼年情绪非常真实、敏感和外露，喜欢谁就要时时刻刻黏在谁身上。外婆婆的围裙，是我们头顶的帐篷；玉莲外婆的后背，臂弯，膝盖，曾经都是我们嬉戏的避难所。我在很小的年纪对玉莲外婆的思念就涨到过极点，七八岁上，每次和她老人家分开，都要经过一番撕心裂肺的暴力拆分。在记忆里，最严重的有两次：一次是我家做宴请客，到傍晚，外婆那边的亲戚们要走了，外婆提前整个下午宽慰我哄我，交代嘱咐我千万不能哭。可是没办法，就是很难过很难过啊，他们起身谢别主人家的那一刻，我一下就弹起来，飞起来跑去追外婆，我爹当着很多亲戚面，发狠，一脚把我踹到路边的河里，我扑腾在水草里，是姑姥姥和外婆联手把我捞起来的。还有一次，也是外婆要走，我要跟她去，我妈一巴掌开场，差点把人打死，事后我奶守了我几夜，说我浑身发胀，两条臂膀跟发酵的馒头似的，肿得吓人。

小时候，我们院子里有个中年妇人，面相和身体骨骼有五六分像外婆，我就愣生生跑上去问人家，她可不可以抽空把我送到外婆家，她在河边洗衣服，乐呵呵哄我说可以，我就特别开心，每隔一会儿就问她，什么时候可以把我送去外婆家？？

还有，我记得有一回睡晚午觉起来就天黑了，坐起来那一瞬间，我好难过好难过好想外婆，感觉心都要碎了一样疼，非常非常疼的那种滋味。

现在追溯回忆，思念外婆，好像打小就成了我的一块心病。

做父母的很难相信，也不屑相信，一个孩子的心情好坏有多重要，他们更不愿意相信，小孩儿再想念一个人，能想成一块心病么。对他们来说天高海阔，好玩的事情多不胜数，小崽子的想法不值一提。

但事实就是外婆成了我数着日子长大的全部欢喜和期盼。在自由被禁锢、鄙夷的成长期，我热衷于期盼暑假什么时候到来，国庆什么时候到来，寒假什么时候来到，期盼的尽头都是——玉莲外婆什么时候来看我呀？？

家的门前有一条洗衣河，河边有一丛葱葱郁郁的小竹林，蜿蜒在竹林后边是一条通往镇口的小路。我小时候目力极好，能看到好远好远低地方。但再好的视力也无法穿透障碍，站在房顶的最高处，极尽眺望也只能看到小路消失在那个坡前。

小王子里说，当你下午四点来看我，我从三点就开始快乐。

是的，没错。

当外婆约定国庆节来接我，我提前一个星期就开始翘首以盼，提前收拾好换洗衣物，每晚枕着衣服袋子睡觉，睁开眼睛就有莫名的愉悦涟漪在心底荡漾开，为什么会这么快乐啊？哦，原来是离见到外婆又近了一天。我是说，从我期盼开始，我整个人都是无比愉快且心态健康的。

我能搬起小凳子坐在房顶远远眺望对面小坡路岔口，坐等一天也不觉得枯燥和厌烦，好像每一秒钟都是甜滋滋的，哈哈，那时候真快乐啊。

在风吹树林的沙沙声中我陷入美好幻想，当然那不是幻想，对我来时是即将发生的欣喜，每个下一秒都有惊喜发生的可能，我的外婆，剪着及颈的齐整头发，穿天蓝色的碎花短袖，浅色长裤，挎着布包沿着蜿蜒小路朝我的房子走来。我站在房顶，能一眼认出田坎上她老人家的身体轮廓，她走路的姿态，还有那亲切的穿越竹林的呼唤，“幺幺！”

我们家每个小孩儿都是外婆的‘心肝宝贝’，她老人家也时常把这些话挂在嘴边亲昵地称呼我们。后来过了很久我才知道，外婆疼爱我，怜爱我们，包容我们，心肝儿宝贝的呼唤我们，并不是我们有多好多可爱，而是她老人家本身就很善良很善良。

那么无论隔多久，无论我长到多大，我的耳边还是会时不时响起那声慈爱的，远远的呼唤声。比如碧洗过后的晴空万下，和煦的微风里，香甜的灿烂春花边，或者暮霭沉沉的阴雨天。

因为曾经的我也是在这样的天气里，这样的味道下，这样类似的场景中，满怀欣喜地等待我最想念的人的到来，并始终欣喜成真。那些记忆里的天气，风景，味道，以及声音在每分每秒的等待中，早已和我的灵魂紧紧融合一体，并一直伴随我长到二十岁，三十岁，四十岁，五十岁……某一天，只要某种元素与记忆雷同，都会令我想起，那年也是这样的天，外婆迈着轻快又急促的步伐如约来接我啦。

现在回想起来，七八岁为思念外婆的强烈戒断反应苦恼，九、十、十一二岁为家庭暴力而担惊受怕，十三四岁为考不上高中日夜焦灼，十五六岁为考大学抑郁封闭，十八九岁为每个假期栖息之所而焦虑，二十二三岁是我很开心的时期，因为马上就要完成学业，成为一个真正独立自由的大人，可以想去看去看外婆就去看外婆，可是呢二十五岁外婆因病痛折磨，在最冷的寒流季离开这世，我很难过很难过，我最思念的人，从第一次我离开她那刻起，就预示着她将永远离开我。但我仍然记着那些天气，味道，风景和声音，因为我始终相信只要我真诚等待，我和外婆还是会有重逢的一